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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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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門外施送的下屬們七七八八地整理著東西進來,頗有興致地跟裏頭的人說——

“外頭來了個大帥哥,個頭可真高,我感覺怕是有一米九。”

“是哦,很貴氣的樣子,站在那都發光,比最近那部什麽劇裏爆紅的男主角還帥。我都沒敢靠近,看臉就不是跟咱們一個世界的人。”

“這樣的人也來排隊吃我們銘德的湯圓,嘿嘿,我們銘德不得了哦。”

“可惜就剩下幾個破湯圓了,我當時真不忍心拒絕他,都想進來再給他做幾個。不過那帥哥看起來冷冰冰的本人倒很隨和,破湯圓也不嫌棄。”

金窈窕鎮壓了幾個耍賴的老人,聽到這樣的盛讚,眉頭微挑,探頭朝大門外看了一眼。

養老院的鐵門外,寒風呼嘯,商業街上吃過贈食的路人們樂呵呵地離開,也有人舉起手機相機朝院子裏拍照。

並不曾見到下屬口中發光的人。

她眉頭微皺。

金母正擦著手跟視頻裏的金父聊天,聞言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朝那幾人說:“太失禮了,好歹是冬至,怎麽能給人吃破湯圓呢,白煮湯圓沒餡兒哪還能吃?再包幾個又不費事兒。”

下屬趕忙補救道:“那人一整碗連湯都給喝光了。”

金窈窕收回目光,平靜地轉開了頭。

——

銘德冬至日的餃子和湯圓取得了相當積極的成果,隔天臨江的各大媒體就褒讚了本地企業這種回饋社會的行為,且鼓勵社會各界的企業都向此學習。

銘德新餐廳隱宴在臨江的幾處新分店的審查流程立刻肉眼可見地變快了。

其實按理這待遇優厚得有點過了頭,畢竟哪家媒體每天不宣揚點好人好事?觀眾們最多看的時候誇幾句,其實轉頭就忘幹凈,金父早年還上山下鄉呢,關註度也就那樣。

然而那天在商業街上免費分到了餐食的路人們卻弄出來不少動靜。到臨江旅游的游客多來自五湖四海,口味各不相同,節慶日在千百裏外的他鄉卻吃到了令人驚喜的味道,當日就在網絡上給出了不少反饋。

發餃子和發湯圓的兩撥人也不知道是為了玩梗還是來真的,就冬至日究竟該吃什麽竟然爭執了起來。這種帶著地域性質的沖突實在是網民們喜聞樂見的,短短幾天話題竟然出了圈,連不少臨江以外的城市都參與了進來。

一群人說你們吃湯圓的都是邪教,冬至明明該吃餃子,餃子才是正統。

另一群掐著腰罵你們餃子算個屁的正統,我們家鄉千百年來都是吃湯圓的,麻煩不要坐井觀天身邊既世界好嗎。

罵戰火熱,臨江網民們的態度卻獨樹一幟,不少人美滋滋地表示,餃子和湯圓要都能做成銘德公司的那個味道,那冬至日吃什麽都不打緊。

冬至當天,除了養老院外,銘德旗下的各大餐廳都推出了限定的節慶菜單。因為有一個星期的限定時間,當地許多食客在觀看過掐架後都被吸引去品嘗了一番,鮮美的三鮮水餃和餡料精工細致的湯圓得到了什麽反饋自然不必多說。

外地人看到他們發出的菜單照片都驚呆了,因為限定菜單的定價是跟著隱宴來的——三鮮水餃每份八十八,湯圓每碗六十八,來搶錢的嗎?

“這玩意兒在我們本地二十塊錢能吃得撐死你!”

首日在旅行地就嘗到了甜頭的幸運兒們卻出來現身說法——

“話不是這麽說,我們老家就吃餃子,我家裏經常還包呢,但說老實話,味道真沒這家外地餐廳好。”

“可不,那三鮮餡兒簡直了,餃子皮裏一包湯汁,又濃又香,一看就是用心做的,再配上他們自己家的辣椒油……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味兒。”

“還有湯圓,又糯又軟,芝麻餡香得啊,可不是超市冷凍櫃裏那些牌子能比得上的。要不是他們不賣成品,我都想買上十斤帶回家當飯吃。”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把外地網友饞得口水直流,掐架的動靜越大,流口水的人就越多。

不過也借著這個機會,他們腦海中烙下了一個印象——

臨江有個叫銘德的公司,旗下的餐廳味道特別好,連普通的湯圓和水餃能做出不一樣的水準,外地吃不到。

於是近些天不少臨江的旅行社都收到外地團友的詢問,問能不能把探店銘德旗下的餐廳納入旅行計劃的一環,畢竟到當地旅游,總得吃吃當地的特色嘛。

這些咨詢來得太集中,把臨江旅游局都給嚇了一跳。臨江是很著名的旅游城市,旅游收入是政府經濟的大來源之一,因此為了游客的旅行體驗,本地的旅游局一直嗅覺敏銳,甚至能做到游客上午投訴某地出現黑導游,下午本地執法部門就能將對方抓獲歸案。

但臨江的旅行賣點是風景,美食這一環給外地的印象相對薄弱,畢竟本地菜系底蘊不夠,拿不出手。

現在一看竟有家餐飲公司紅到外省去了。

旅游局動作最快,立刻遣人調查出金家的底細,這才發現,臨江竟還藏著一脈名廚世家!

誰說這不是賣點呢?

旅游局的領導為此特地在某次會議上拿出銘德來舉例,用於啟發他人深入挖掘城市的其他旅游賣點,臨江是千年古城,改革後卻從不故步自封,始終緊跟發展腳步,畢竟時代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不與時俱進,早晚是要被後來者拋下的。

會議結束一周後,隱宴新店的審批就提前通過了。

過後更有人送人情給金家,說這之前臨江有人托過關系,想卡住銘德其中幾家分店的進度,只是沒想到忽然來了這一茬,打點根本沒派上用場。

不過背後的人是誰,對方也沒直說。

金父不在臨江,目前的事宜就全由金窈窕來打理,她謝過對方給的人情,用手指頭都能想出來那個“有人”指的是誰。

說老實話,她一點也不生氣,還挺愉快。

程家做到這個地步,是真的著急了,可想而知隱宴的出現給他們帶來的多大的危機感。

銘德真的起來了。

——

與此同時,她接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電話。

電話那頭,一個自稱姓賈的導演說想跟她見一面。

聊聊某部美食紀錄片的合作。

——

程琛得到林渺見面的通知就覺得不妙,腦海裏本能地響起了“沒有吃沒有穿……”。

半小時之前他剛剛被一個近些年跟家裏合作得很愉快的老熟人找上,對方張口就是抱怨——

“小程啊,你差點給我惹了大麻煩知道麽?要不是還沒來得及吩咐手底下的人,這次我可就要觸黴頭了,你那個錢還是盡早拿回去吧,我可不敢收。”

對方一通埋怨,弄得他被動極了,但錢肯定是不能真收回的。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對方,照著得到的消息一查,他差點沒給氣死。

銘德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竟然過個冬至都能被旅游局給看上?

隱宴開業以後的盛況他看在眼裏,聽說銘德屁股都還沒坐熱就籌備起了新分店,雲鼎和隱宴定位如此相近,市場就這麽大,他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裏哪可能真的不著急?要真的不放心上,也不可能花錢如流水地去鉆營了,只為了拿下京城來的那個拍攝組,他就給出去一筆天文數字。

卡銘德新店的手段看來行不通,紀錄片組這個時候又來電話,又為了什麽?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程琛使勁兒眨了眨眼,把腦子裏的歌聲甩出去,神色變幻莫測,難不成又是金家出來截胡?

助理來找他,看到他難看的表情,下意思問:“程總您怎麽了?”

程琛脫口而出:“我身上是不是有什麽flag……”

助理懵逼:“什麽?”

程琛回過神,煩躁地問:“什麽事?”

“金先生來了。”助理道,“帶著小金先生一起。”

金先生指的是金老三,跟金老三在一起的小金先生,除金嘉瑞外自然不做第二人。

程琛聽到他倆的名字就煩,事兒已經那麽多了,金老三還成天給他添亂。

一見面,金老三果然道出來意:“小程,嘉瑞的工作問題你已經拖了很久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解決?”

程琛推了下眼鏡兒,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金嘉瑞:“不是讓他去後勤部上班了嗎?”

金老三險些氣死:“我送兒子來程家,是讓他去後勤部天天搬梯子的嗎?”

程琛:“公司目前沒有合適他的其他崗位。”

適合的崗位他也不放心交給一個姓金的人,更何況這個姓金的連自己家的公司都能對付,誰敢保證哪天不會為了別的事情對付自己呢。

金老三一個字也不相信:“小程,你別想糊弄我,你至少要給我兒子一個好的起點,他學歷又不低,怎麽能去後勤部?當初在銘德的時候,他呆的也是公司最重要的項目組……”

程琛想著紀錄片的事情,根本懶得跟他周旋:“銘德是銘德,程家是程家,您要是覺得銘德更好,可以送他回去。”

金老三被堵得說不出話,回銘德?可能嗎?

他氣得聲音都高了兩度:“程琛!我投了那麽多錢到程家,好歹也能算你們的股東!你這麽對我,不怕其他人心寒嗎?!”

程琛覺得好笑:“您別忘了,那幾家店可是您自己非要投的,至於為什麽不用我來提醒您了吧?以我們雲鼎現在在臨江的地位,根本就不需要這筆投資,是我爸看在大家舊相識的份兒上,才同意您參與進來,您怎麽本末倒置了呢?”

金老三聽得怔住,他投資程家,確實存著跟大哥較勁的心思,可他想不通,程琛怎麽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呢?

他說:“小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程琛看了眼手表,起身就走:“當初您在金家,咱們是合作關系,今時不同往日,您還是少在我面前擺長輩的架子比較好。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您自便。”

對方風一樣地離開,金老三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歲一般。

以前在金家,他雖同樣沒有實權,大哥卻從沒怠慢過他,不管是給兒子安排工作還是別的什麽,但凡開口,沒有不滿足的。

那時候程琛也敬重他,偶爾來往,一口一個金叔叔,哪敢擺現在的譜?

他知道,對方敢對他這樣不客氣,是因為他沒有用了,在金家的時候,他三五不時地能給對方提供銘德的內部消息,不像現在,徹底只能靠著程家吃飯。

他跑來一趟,半點好處沒撈著,看向兒子,兒子垂著頭,表情也難看的很。

金老三忽然嘗到了做喪家之犬的滋味兒,哪怕金家還在,大哥還在。

他沈默很久,最終長嘆一聲:“等……那幾家雲鼎的分店做起來,爸拿到分紅,再給你創業。”

他幫著程琛帶走銘德的人,銘德是絕不可能回去了,他的自尊更不允許自己回去。大哥為了個丫頭片子這麽絕情地趕走他,他哪怕靠程家,也必須過得風風光光,讓金家人早晚有一天,後悔當初的決定。

——

程琛的預感果然不久後得到驗證。

臨江廣電大樓,某個會議室裏,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激烈的爭吵。

賈冰洋爭得脖子上青筋都暴了起來:“林渺!你別忘了,拍攝組不是你的一言堂!我也是導演之一!我同樣有選材的權利!!!”

林渺也被他氣得夠嗆,破口大罵:“你選題?你選個狗屁的題!你他媽褲腿上的泥巴印還沒洗掉呢!你去過幾個國家?你懂個屁美食,回去種地吧你!”

隱隱約約的,程琛聽到他倆提起銘德這個名字,內心咯噔一聲。

推開門進去,二人氣喘籲籲,他推了下眼鏡,扯開笑容:“怎麽了,大家有話好好說嘛,何必吵成這樣。”

賈冰洋被用侮辱性的詞匯攻擊,眼睛發紅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林渺衣冠楚楚,倒是一看就很有公子哥的派頭,一眨眼就恢覆了文質彬彬:“喲,程總,您來的正好。”

又笑:“有些人,一輩子從泥巴地裏刨食兒,鄉土味拿威猛先生都洗不幹凈,我是不知道該怎麽溝通,不在一個世界,沒轍。”

賈冰洋氣得指尖顫抖:“林渺,勸你說話客氣點,大家出發點都是為了節目,我出身比不上你不是你拒絕我選材的理由。”

林渺笑了笑,語重心長道:“賈導,不是我說話難聽,臺裏這麽多年第一次拍美食類紀錄片,多麽重要的項目,誰不想好好做?您眼界不夠,我可以原諒,但您非要把那些油了吧唧上不了臺面的玩意兒搬上世界舞臺,不好意思,我只能罵您,因為我可不想給外國人看到這樣的中餐,這是在丟我們國家的臉面。”

賈冰洋:“你覺得這是丟臉?你從小不是吃這些東西長大的?”

林渺:“那又怎麽樣?社會在發展,不允許進步了嗎?我建議您去看看海外論壇最近幾期的研究,國外專家明確發表過關於中餐油膩危害身體的言論,都這樣了,那姓金的廚子給您多少好處啊您這麽擡舉她?”

這個姓林的導演張嘴就損人,聽得程琛十分想笑,情況明顯對他有利,他也順勢不多費口舌,此時卻聽到身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來得不是時候啊。”

程琛雙眼猛地睜了下,腰板兒本能挺直,進入備戰狀態。

一回頭,果然。

外頭挺冷,金窈窕今天穿得休閑,罩了件相當寬松的明黃色羽絨外套,脖子上圍了條灰色的針織圍巾,她瘦高,尋常女孩子能掛到小腿的外套只到她膝蓋,長靴一路包裹住她纖細的腿,頭發松松籠在腦後紮起,不得不說……

挺好看的。

尤其出現在廣電大樓這種場合,她看起來簡直就像來工作的時尚明星,還得是非常紅的那種。

程琛從那天在靶場被金窈窕當面打臉之後,回去就老想到對方站在自己跟前舉著胳膊開槍的模樣,那一聲落中九環的槍響帶著恥辱的意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講道理,程琛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彪的女人。

時隔多日再次相見,程琛內心有點覆雜,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掃了眼對方的雙腿。

真細。

金窈窕睨了看到自己就不說話的程琛一眼:“程總,看什麽吶?想跟我換鞋?”

果然彪,一開口就彪。

程琛不知道哪兒來的緊張,咳嗽一聲轉開臉,冷笑:“金總可夠陰魂不散的,哪兒都能見到您。”

金窈窕也冷笑:“是嗎,冤家路窄成這樣,我也倒胃口。程總回去可別夢見我,當心我夢裏收不住手,一槍崩您腦門兒上,給您嚇出心肌梗塞來。”

程琛:“……”

他真的夢到過……

還不止一次。

金窈窕站面前拿著槍朝他冷笑,然後一擡手,砰。

尼瑪什麽夢啊這是。

程琛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呵呵。”

裏頭原本在吵架的倆導演因為他倆吵得更加血腥,居然停下了爭執,林渺納悶兒地看著金窈窕:“你是……?”

“姓金的廚子。”金窈窕朝他一笑,眼神玩味,“林導演是吧?您剛才還提起我呢,怎麽這就給忘了。”

林渺看著她,結結實實地楞了好幾秒鐘。

門口這位來客毋庸置疑地漂亮,他在京城電視臺那麽多年,可以說也沒遇上過幾個能比得上的。好看的臉不難找,對方身上特殊的氣場才是真正加分的魅力項,她就站在那,好像一個上位者,明明自己才是強勢一方,眼睛裏卻半點討好都看不到。

幾秒鐘之後林渺才反應過來金窈窕說的話,姓金的廚子。

他更加錯愕了幾分。

他印象中的中餐廚師,應該是肥墩墩的,身上時刻帶著油煙的膩味才對。整潔的衣袍和出眾的外表,那是高端的日料大家和法餐大廚的代名詞。

林渺本來就看不上傳統中餐,再一個,也看不上團隊裏那個草根兒賈冰洋,原本諷刺的話脫口而出得理直氣壯,誰知這會兒竟罕見地感到了兩分尷尬。

金窈窕就站在那微微揚著下巴睨著他,林渺表情變了變,轉開頭沒說話。

金窈窕此時才輕笑一聲:“還有,我得澄清一下,我可沒給過賈導什麽好處,兩位自己團隊糾紛,別拉我們銘德名譽下水。我們銘德世代名廚,行得端坐得正,林導可別拿其他人來參照我們。”

她不存著討好林渺的心思,說話自然也就沒什麽顧忌,這家夥瞧不上銘德,銘德還不見得瞧得上他呢。

程琛迅速地看了她一下,翻了個白眼,知道這是說自己呢。

不過他也沒覺得生氣,金窈窕說的本來就是事實,更何況這女人懟他也不是一兩回了,這次至少沒拿槍不是?

林渺見她說話那麽不客氣,是真的感覺很尷尬了,賈冰洋呼了口氣,卻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金總,不好意思,我就是聯系您想要取材的賈冰洋,但我這邊沒做好準備工作,讓貴公司受委屈了。”

金窈窕剛才聽了幾句林渺難聽的諷刺,覺得這位副導演怪不容易的,原來網上那些罵戰背後的真相竟然比披露出來的還要難堪,這要換成她,聽到剛才那些話,說不準已經拳腳相加了。

打不打得過另說,不爭饅頭也爭口氣。

她搖搖頭,安撫了一下這位小可憐:“不至於。”

小可憐賈冰洋表情安心了一點,林渺卻也沒有讓步的意思,語氣生硬地說:“我們紀錄片組的選材已經定好,沒有貴公司參與的可能,金小姐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金窈窕還沒說話,賈冰洋火氣又冒了出來:“已經定好是什麽意思?我的想法連討論會議都不能開嗎?林渺,你自己上網搜搜,金小姐家的銘德餐飲是名廚世家,在臨江多少年的歷史,我不覺得……”

“你不覺得什麽?”林渺氣得滿臉不可思議,“賈冰洋你他媽真的有病吧?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不!想!拍!那!些!油!膩!膩!的!東!西!要我再跟你說一遍嗎?”

油膩膩的東西……?

金窈窕眉頭倏地挑起,程琛斜眼一瞅,脊椎僵了僵,腳下一挪,飄開了兩寸。

他可不是因為害怕。

主要是擔心金窈窕不分敵我,誤傷了自己。

不對,自己好像也是敵方……

但還沒等金窈窕大開殺戒,外頭就有人看不下去了。聽到下面人匯報的蕾秋剛一趕到就聽到林渺不客氣的用詞,滅絕師太的面孔一下板了起來:“林導演,金總還在這裏,您用詞還請禮貌一些。”

她給了金窈窕一個眼神,示意金窈窕別往心裏去。

金窈窕朝她搖搖頭,示意她別出聲:“蕾姐。”

都是一個行業的,蕾秋犯不著為自己得罪人。

蕾秋沒理會。

程琛:“……”你倆什麽情況?

我那天約什麽蕾老師,我那天去什麽俱樂部,我那天……

林渺氣了個倒仰,今天怎麽回事誰都跟他過不去?他起身指著蕾秋問:“你誰啊你?”

“蕾秋。”蕾秋道,“林導演,您見過我的。”

那天對方項目組到達臨江的時候,本地廣電的中高層領導一起碰過面,上頭的大領導有意提拔,還專程跟林渺介紹過蕾秋。

林渺抿著嘴,他記起來了,蕾秋雖然只是個地方臺的小領導,他卻也沒有權利管轄。

只能冷笑一聲:“是你啊,上次吳主任說有意向跟拍攝組的那個?”

蕾秋也冷笑:“林導演擡舉我了,我在地方臺混混日子就好,不敢奢望京城來的拍攝組。”

林渺這下真的綠了臉,蕾秋胳膊一擡,直接攬著金窈窕出門,低聲道:“別往心裏去,就是個二逼。”

金窈窕也沒想到自己來一趟居然還能碰到撕逼現場,看了個樂呵,卻沒想到會有蕾秋這遭,嘆了口氣:“蕾姐,你何必為我……”

“不光是為你。”蕾秋嗤了一聲,“會議上天天說中餐油膩,我忍他很久了,數典忘祖的東西。你就當他說的話是個屁。”

金窈窕微笑頷首,她往心裏去才怪。

蕾秋往後看了一眼:“我跟他理念不合,前幾天就猶豫過還要不要爭取跟他的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就算跟了組也早晚得罪他。”

二人漸行漸遠,背後的爭吵還在繼續,隱約傳來林渺拔高的聲音:“給你臉不要臉,你他媽真以為自己這個副導演能壓得住我?信不信我一個電話就讓你滾蛋!”

——

賈冰洋把會議室大門摔得震天響,林渺氣得幾分鐘緩不過呼吸,齜牙咧嘴地跌進椅子裏揉胸口。

程琛摘下眼鏡擦擦,重新戴上,面不改色地上前安慰:“林導,別往心裏去,爭執難免的。”

“我就想不通了,那家夥好端端拉個莫名其妙的公司給我來這出?他不想混了吧他?”林渺氣得發暈,程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跟他一起吐槽離開的賈冰洋,好歹讓他呼吸順暢了點。

但林渺還是覺得不夠解氣,想連剛才不給面子的其他人一起罵:“那個銘……銘什麽的金總,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

程琛鬼扯張口就來:“給錢了吧。”

“光給錢都不夠他這麽做狗的,一口一個名廚世家,還跟我拍桌子。”林渺想到金窈窕剛才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看自己的樣子,不憚動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那個金總長得倒是很好看,一個女的年紀輕輕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說不定……呵呵。”

同壕戰友程琛脫口而出:“那不至於。”

林渺:“???”

你哪邊的?

程琛跟他一樣倒靠在椅子裏,也沒多想,理所當然地指了下門外頭:“就賈導演這樣的,金窈窕那條件能看得上他?林導你未免太擡舉他了。”

林渺:“……”

林渺心情覆雜地喝了口熱水。

這感覺是在幫自己說話沒錯。

就是說不出哪裏怪不解氣的。

——

小可憐賈冰洋過後落魄地找上了金窈窕道歉:“對不住了金總,我高估了自己在拍攝組裏的話語權,不該在討論出結果之前就請您去廣電。”

現在臺裏一個電話,把他踹出了項目組,幾個站在他這邊的好兄弟直接跟著一起離開了。

他也真夠慘的,金窈窕都忍不住有點同情,不過想到對方日後靠某部歷史作品圈到的一群彪悍粉絲,還是拍了拍對方的胳膊安慰:“沒事,一時坎坷而已,賈導演你有實力,早晚會有出頭的一天。”

賈冰洋懨懨的,點頭謝過她的好意,長嘆一聲:“我真的不甘心。”

要是沒有想拍的東西,他離開也就離開了,偏偏如今他已經有了自己作品的雛形,不能實現,總覺得遺憾。

他和一幫扛著機器的哥們預備告辭,臨走之前看了眼隱宴店裏營門的顧客,眼神帶著眷戀。這是給了他作品靈感的恩人,他不可謂不感激。

腦子可能短路了一下,他意識到的時候居然已經問出了口:“金,金總,離開之前,我能不能在你們家拍點素材?”

金窈窕楞了楞,其實也不是很抗拒,但:“我們還要做生意。”

“我去跟顧客溝通,不拍全景,就拍單獨的,誰願意我拍誰,絕對不影響你們店裏的生意。”賈冰洋有些急切地請求。

金窈窕攤開手,既然如此當然隨便。

賈冰洋便自己在門口找排隊的顧客溝通起來,不願意被拍攝的人肯定有,這種他立刻道歉放棄,問了幾個之後,幾個看起來像是一家人的顧客同意了。

當中那個帶著假牙老太太還很開心:“真的呀,真的能上電視呀?我還沒上過電視呢。”

聽口音是外地的老人。

賈冰洋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敢保證。”

老太太卻很高興,覺得能被拍是很光榮的事情,家裏人見狀也就由著她了。

恰好這桌客人快要到號,金窈窕顧慮著他們要拍攝,叫服務員給找了個寬敞隱蔽的位置,賈冰洋那幾個跟著離開的兄弟都很利索,知道要拍東西,幾分鐘就把機器架起來了,也不影響店裏的生意。

她在旁邊算是盯梢,卻恰好遇上這家人點餐,老太太看了一圈菜單,問:“有沒有辣一點的菜呀。”

金窈窕聽她口音:“您是西南人吧?”

老太太笑道:“是呀,我兒子在這工作,把我接過來養老了。”

她點了個新上的酸菜魚,金窈窕想想道:“本地人不太吃辣,我們餐廳的辣度管控得比較低,您要是喜歡,給您做辣點吧?”

老太太笑道:“那敢情好。”

——

金窈窕放賈冰洋和幾個幫手進後廚,此前叫他們將自己和機器全部仔細消毒,賈冰洋消毒完,還被套了件幹凈的廚師袍,一過來就見金窈窕讓人開了個深壇,他問:“這是什麽?”

銘德餐廳的衛生習慣一直保持得好,即便被突擊拍攝也幹凈整潔,賈冰洋先是感慨了一下衛生條件,等蓋子徹底掀開,立即嗅到了讓他口齒生津的酸味。

金窈窕讓人取出酸菜,道:“我們自己腌的老壇酸菜,這一壇時間夠了。”

以隱宴的菜品定價,足夠用上這些精工細作的材料了,她嘴挑做菜講究,即便一顆酸菜,弄出的學問也不小,隱宴內部甚至施展不開,以至於還要她專程找本地某個作坊合作。

屠師父最近準備回尋香宴了,今天是最後一天留這幫忙,對著廚房裏出現的外人,土豆似的面孔板得跟變質發芽一般,看不出丁點笑,手上功夫卻很足夠,嚓嚓嚓地片好了一條青魚,很有大師傅的風範。

金窈窕介紹:“這是我們餐廳特別挑選的魚種,非常適合做酸菜魚,刺少肉嫩,成品比市面上常見的黑魚要更鮮美一些。”

賈冰洋聽得一楞一楞,叫機器拍攝,他以為做魚的應該是片肉的屠師父,畢竟屠師父長得醜還老,一看就是廚房裏稱王稱霸的角色。

不料處理完食材之後,屠師父竟然讓開了竈臺的主位,做出了請金窈窕掌勺的姿態。

賈冰洋:“您不是主廚嗎?”

屠師父感覺害羞,表情更僵硬了,像極了一塊即將上砧板的榨菜疙瘩:“我平常是,她在我就不是。”

金窈窕氣定神閑地起鍋,魚肉片出後已經用酒腌漬起來,酒不是隨便選的,外頭很多人做酸菜魚喜歡用啤酒,她放啤酒的同時,還會加入一些適量的米酒。

米酒甜蜜粘稠,配合澱粉,可以讓魚肉成熟以後更加爽嫩。

魚骨先煎到兩面金黃,加入輔料和酸菜,爆得滿室生香,沖進隱宴二十四小時不熄火,已經吊了不知多久的高湯,幾個回合,魚湯已經被燉出無比濃稠的色澤。

魚肉滑進鍋裏後,幾乎同一時間,另一邊的竈眼已經熱起了油,辣椒圈和新鮮的花椒在上升的油溫裏響得嗶嗶啵啵。

金窈窕一個眼色,汪盛已經找來了她做好的成品辣椒油,魚片感覺只煮了幾十秒鐘,菜品就已經出鍋,熱油同一時間被傾倒在做好準備的輔料上方,一聲脆響,濃郁的香辣味迫不及待的澎湃而出。

金窈窕做完菜,依舊是幹凈整潔的模樣,接過汪盛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可以了。”

賈冰洋看得發楞,剛才做菜的過程,幹脆利落得有些不像話。

如今聞著香味,他明明心情糟糕,竟也有些發餓的感覺。

但他肯定是不能吃的,只能移步客桌,酸菜魚是剛出的菜,店裏不少顧客都沒有嘗過,聞到陌生的香辣味,好多都引頸看來,還叫住服務員問那是什麽。

桌上的老太太嗅到香氣,也咧開了牙,皺著鼻子嗅了嗅,朝一旁的晚輩們說:“這味道,比家裏的還香呢。”

她兒子笑道:“那肯定,隱宴那麽厲害的餐廳,什麽菜不好吃啊。”

老太太第一個動的筷,在鏡頭跟前,竟也不緊張,大約是心神都被面前的菜給抓住了。

魚肉在她的筷子上顫顫巍巍地抖動,片得很薄,卻又結實地不曾散開,燉煮的火候時間都控制得好,只用雙眼,就幾乎能感受到它的新鮮。

它裹著酸鮮的湯汁被送進口中,帶著湯和油的滾燙,柔軟滑嫩的口感頃刻在舌尖綻放。

老太太唔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竟沒給出評價,第二筷子直接伸進了碗裏,撈出來一片酸菜葉子。

燉煮後的酸菜葉薄而柔軟,每一處褶皺裏都吸飽了湯汁,賈冰洋看著從葉片上滑落下來的油亮的魚湯。

林渺管這些,統稱為“油膩膩”。

他此刻聞著酸鮮的香氣,卻只覺得饑腸轆轆。

那老太太忽然撂下筷子,他回過神,還以為出了什麽問題。

老人家卻擡手擦了把眼角:“這酸菜,一吃就是老泡菜水腌的,外頭都吃不到這個味道……”

“那還不好?”她兒子給她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問,“好吃,您就多吃幾口唄,這是怎麽了?不喜歡啊?”

“喜歡啊。”老太太表情似哭似笑,索性直接拿了個湯勺,朝兒子碗裏舀起魚湯,“這家餐廳真的好吃,我就是……吃到這口酸菜,想起你爸,想起老家了。他走了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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